眼下已是午夜时分,早已过了熄灯时间,但今晚明成学院的各个宿舍里却依然亮着灯。
今天早上,汉麒同心玉研发成功的消息传到了明成学院,明成学院立刻因这个消息沸腾了。
在这个时代里,为了延长生命所有人必须修炼丹息术,而修炼丹息术则必然需要同心玉。
有了同心玉,修炼丹息术的人才能够心思宁定,避免走火入魔。有时为了细化丹息的属性,一个人甚至需要两块略有差别的同心玉。
但大墉国在同心玉的制作上却是极其落后,虽然有些理论研究,并试着生产出一些原型,但由于可用性差,导致这些同心玉完全无法推广。
这些年来,大荣国的微尘商行几乎完全垄断了全世界的同心玉供应。大墉国所用的同心玉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由大荣国进口。
世界上有些宗师级高手,不屑于微尘商行的做法和制品。他们认为把同心玉的制作工艺封闭起来,不利于制作工艺本身的进步。而同心玉作为整个人类丹息术的基础,如果有过多的瑕疵不能被发现的话,那么对整个人类而言必然是有害而无利。
所以就有人发起了一项名叫自由同心玉的活动,他们组成了一个松散的联盟,并把自己研究出来的工艺公开,任何人都可以对此进行研究并提出改善意见。出于成本上的考虑,在学校这类地方也有一部分人使用按照这种工艺自己制造出来的同心玉。
同心玉也需要一些外围设备来增强自己的功效,比如记忆功能。人们闭关修炼的时候,通常需要把某些突然闪现的想法记录下来,而同心玉本身没办法完成这一任务,所以人们就又发明了博记石来增强同心玉的功能,同心玉加上博记石就可以随时随地的记录修炼者的各种想法。
类似博记石这种辅助设备还有很多,但他们大多都只是支持微尘同心玉。
现实中无论微尘同心玉还是自由同心玉和大墉都没什么关系,因此同心玉的制作几乎成为每个大墉人的一块心病。
而汉麒同心玉则是一个完全由大墉自主开发出来的同心玉产品,有许多独特的设计,并能支持相当一部分现有的辅助设备,其意义深远,自不待言,所以大墉人才如此兴奋。
明成学院,教师宿舍。
高杰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汉麒同心玉对让他有些自豪,可也有些失落。作为大墉人,他为这种进步感到自毫;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同心玉的研究人员,他则为别人走在了自己前面而隐隐的有些失落。
在清楚的数了两万只绵羊后,高杰夫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衣服后,向校内的一家酒馆走去。
高杰夫一向是不怎么喜欢酒馆的,酒馆里的喧嚣浮华对他这种研究人员而言是致命的东西。
他进了酒馆后,要了一杯酒后坐在巴台的一角开始左右打量。
酒馆里一如往昔,有人在激烈的扭动,有人在大声喧哗。
这时酒馆左角的一个女孩引起了高杰夫的注意。
左角上一圈人围在一起,兴高采烈的聊着什么,这女孩虽然身处其中,但却似乎心思不在,凝视着自己握着酒杯的手,目光久久不曾离开。
高杰夫颇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这种喧嚣中的寥落到底还不是只有自己一人独享。
那女孩抬起头来的时候,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她不由得会心的笑了笑,而后端着酒杯向高杰夫走来。一起喝了一杯酒后,她道:“睡不着么?”高杰夫默认了,反问道:“你呢?”而后两人不再说话,又一起喝了几杯酒便各自去了。
各人自有份心事,既然不能分担,可也就不必细问了。
走出酒馆后,高杰夫的心情好了许多,他强迫自己往好处想:有人搞出了同心玉,于国家是件大好事,于自己则是多了些同行,有什么不好的。同时决定,明天买一块汉麒同心玉来,仔细看看大墉的工艺到底到了怎么样一个水平。
这种商行推出的同心玉是不可能由里向外进行研究的,为防止泄漏制造工艺,同心玉在被销售前都会被注入丹息进行锁定。如果有人想强行窥视加了锁的同心玉,那么同心玉的内部会立刻爆为齑粉。
但高杰夫钻研同心玉日久,以同心玉的根本制造原理为根基,以外部丹息的变化为触点,总结出了一些法门来逆向窥视同心玉的内部结构。
在完成了对汉麒同心玉的逆向分析后,高杰夫感到非常的惶恐。如果自己这些年来的研究没错的话,那么就是有人在欺诈―――有人试图利用所有大墉人的爱国情感来牟利。
从他的分析结果来看,汉麒同心玉与自有同心玉的内部结构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度。这完全是赤裸裸的抄袭,和什么自主研发根本没什么关系。他自己也不能相信这样一个事实,所以日以继夜的多方面进行试验和分析,但不幸的是最终所有的数据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
研究期间,高杰夫间接的发现了一些让他有些胆寒的事: 这汉麒同心玉是大墉的重点扶持项目,每年大墉帝国要为此支付两千万两翡翠币。
在汉麒同心玉发布后,各种荣誉流水一样冲到了她的面前,什么添补大墉某一领域的空白,什么达到超一流水平, ―――-。
在一切都得到了验证后,高杰夫心里一阵冷笑:骗子,一群骗子。
可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他只有两个选择:揭发他们或者来一把难得糊涂。
揭发这个事是危险的。能做出这么大事的绝对不是一个人,而应该是一股强大的势力。单从同心玉锁来看,就知道这群体中有宗师级高手在暗中主持,而这种高手真要想要对付他高杰夫,他恐怕是逃跑的资格都没有。
可当不知道这事,良心上怕是不好过了。
踌躇中的高杰夫又来到了酒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酒馆里出奇的冷清,除了店员,高杰夫,便只有一个萎缩在角落中的一个女孩。
那女孩没有抬头,但高杰夫直觉上觉得她就是自己上次碰到的那个。
当那女孩满面泪痕的脸展现在高杰夫面前时,高杰夫没来由心头一痛。这女孩原本皎洁如月,而此时眼中面上却都是孤凉无助,如何不让人有所触动。
两人坐到一起后,那女孩扑到他怀里大声的哭了起来。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多了几分决然。她道:“ 你碰到不好抉择的事时,你会怎么做呢?”
这下恰巧问到了高杰夫的痛处,他不由的半晌犹疑,一语未发。
“有时候我就想,可能人太聪明了,所以总喜欢把简单的事做的复杂。你看那狼,有猎人打它的时候,它立刻就跑;可自己孩子要拉在后面的话,它立刻就冲着猎人往回跑,也没见怎么怕死。” 那女孩见他不说话,自己缓缓的道。
高杰夫一听这话,心里很是震惊―――她是知道了什么还是自己有感而发?这念头一起,他立刻就觉得有些可笑,自己一不小心还真就成了那种喜欢把简单的事想的复杂的人了。
这女孩的话激起了高杰夫心里意气,道:“你说的也是,人活这几百年也就这么回事,要是啥都怕一辈子子抑郁,作鬼后也带着不爽气。 我们俩今天喝两杯,明天该干吗干吗去,这就叫但问是非,莫问前程。”
是夜,两人酩酊大醉,相拥而眠。
清晨时分,却是高杰夫先醒了来。那女孩静静的靠在他身上,晨光掩映下别有一番出尘的气韵。在那个刹那间,高杰夫心里有些恍惚,隐约对所谓的生生世世有了些期待,但随后却自嘲的笑了笑,踏出这个酒馆后,自己就是生死难卜之人。这女孩么,倒是不必再见了。
未免惊醒那个女孩,高杰夫轻轻的走出了酒馆,而后立刻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研究所得向明成学院的院长钱流风进行了反映。
钱流风听到后来,脸色异常凝重,道:“ 此事牵连甚重,不能草率。你把你的测试方法先提供给我,参详过后,我会对你所提供的数据进行全面复查,如果情况属实,定然直承帝国中枢。不过眼下,你倒是切莫声张,免得打草惊蛇。”
高杰夫虽然自信自己的推断决没有错,可铁流风所说的也在情理之中,于是也就答应了。
接下来的几天,无事可做之余,就开始查阅关于汉麒同心玉的资料。
很久以前的一份简报引起了高杰夫的兴致。
――― 兹任命廖耀湘为大公院同心玉组组长。
――― 出品汉麒同心玉那个商行的顾问名单中不是也有个人叫廖耀湘么?难道这是同一个人。
大公院是大墉帝国最高科研机构,当代名家可说百分之八十以上汇聚于大公院。以前高杰夫年青气盛对这种权威机构心底不服,所以谁当政,谁下台他是全没概念。
此时一看,却有石破天惊之感。
在查对了两边对廖耀湘的描述后,高杰夫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两个廖耀湘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这也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汉麒同心玉那么容易的通过各种鉴定。
这推测出来后,高杰夫更加认定自己对汉麒同心玉所做的各种分析没有错。可这时心里却隐隐觉的有些什么东西不对,想了许久没有头绪后,高杰夫放弃了。他最终认定这是自己心思过重所致。
当晚将睡未睡之际,廖耀湘履历中的一段话浮现到高杰夫的脑海中: 廖耀湘,帝国历598年拜于大墉宗师飞雪羽门下,因潜心好学,被雪羽宗师称为鬼才。
598年,雪羽宗师。院长钱流风不也是那一年拜在雪羽宗师门下的么。
想到这里,高杰夫顿时睡意全无,冷汗涔涔而出。
恰在此时,高杰夫感觉到天地间有大规模的丹息运作。这种丹息运作所处的层次很是古怪,是专门针对同心玉的,寻常人绝对感觉不出来。随后他看到自己屋中的汉麒同心玉内部有微弱的亮光闪烁。
“不好,有人在暗中改变同心玉锁。”高杰夫方要阻止时,另一股丹息破空而来,措不及防下,他立刻被这股丹息制住。此时的高杰夫可说是命悬人手,暗中那人如果想要取他性命,只要丹息一吐,他心脉立断,除死亡外绝不会有第二种结局。
正当高杰夫惊魂未定的时候,那困住他的丹息却遽然消失。
高杰夫也是聪明人,立刻猜到暗中这人不过是给自己一个警告,让他明白取他性命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起身检查过自己的那块同心玉后,高杰夫发现有超一流高手,以破空遥控的方式对同心玉锁进行了调整。调整之后,自己之前所有测得得的数据都变为无效。没有这些数据做支撑,自己之前提交给钱流风那份报告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第二天,钱流风约他相见。见面后钱流风倒是没什么异常的表现,只不过指出他当前得推断方法还有一些问题,需要重新求证。临别时,钱流风道: “ 年青人做事有闯劲是好的,可是有时候火性太大就不好了,会影响将来的成就。杰夫你的能力我是相信的,可有时候做成一件事,要的往往不仅是能力。”
高杰夫此时已经把他归为城府极深,品德及差的小人行列,那会再听他罗嗦,应付了几句匆匆去了。
虽然遇到赤裸裸的恐吓,此时的高杰夫反倒不象最开始时候那般犹疑,半点退缩的意思也没有,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让这事大白于天下。
大墉虽然有诸多被人诟病之处,但悠久的文化传承时不时的就会滋生出一些“怪胎式”的人物来。这些人常常会在生死关头,往往会放弃自己活下去的可能。
高杰夫此时的抉择,部分是性格使然,但更大的因由却是大墉某些传统文化潜移默化所致。
“我还就不信,你们匆忙间就能把事情修补的毫无破绽。”高杰夫心里暗道,“你们要真有这个本事,就犯不上在这弄虚作假了。”
重新开始研究后,表面上高杰夫则作出了一种不再纠缠这事的姿态。专心授课,同时积极参加各种研讨活动,几个月内在各种讨论会上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表现。
转眼间十月将届。
今年的十月,两年一度的青年杰出武者研讨会将在明成学院举行。如果有人想在会上发言,那这个人则要把自己涉足的领域,演讲的题目预先报给组委会。组委会则统一研讨会的日程做出安排。
高杰夫申报的题目是微核同心玉的优劣分析。这是一种全新的同心玉架构,对同心玉的内部组织进行了大幅度的调整,理论上可以大幅提升同心玉的功效和稳定性。只可惜按照眼下的工艺,还没办法把这种同心玉制造出来。
高杰夫本不想这么早抛出这个半成品,可要通过组委会的审核,他也没什么其他的选择。
同心玉的专题一向是不缺少人气的。高杰夫做演讲这天,半数以上的参会者现身演讲馆。这些人不是天下有数武者,就是一方鬼才,没一个等闲人物。
高杰夫走上讲台后,以同心玉的历史作为开端,开始了他的演讲。第二章的内容却和报审的有了较大出入,添加了大量同心玉间的比较数据,尤其侧重自由同心玉和汉麒同心玉的。
过去这段时间,高杰夫暗地里重新设计了自己的检验方法,再次进行大量数据采集,在不懈努力下,最终所有的事情又回到了起点―――汉麒同心玉完全禁不得考验,新方法下各种反应再次与自由同心玉趋同。
为了增强演示效果,高杰夫把经同心玉提炼后输出的丹息进行色彩化。经微尘同心玉处理过的丹息呈现丹青色,但经过汉麒同心玉和自有同心玉处理过的丹息则是几乎一样的淡粉色。
当高杰夫开始比较同心玉的时候,坐在后排的一个老者已是神色不安。当最终丹息的颜色被展现出来的时候,那老者脸上已是血色全无。而这时整个会场已经由短暂的交头接耳转为滴水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的转向了这个老者。
高杰夫也没有再向下讲什么,站在台上也是冷冷的盯着那个老者。
那老者脸色欲言又止,而后脸色由极白转为血红,竟然出现了走火入魔的征兆。在众人把这老者抬走施救的时候,高杰夫瞥见了角落里的钱流风。钱 流风此时的表现极其出乎高杰夫的意料,既没有高杰夫预料中的怒火中烧,也没有事起突然所导致的气急败坏。面无表情的钱流风,寥落异常,竟然隐隐透漏出几分 厌倦。
此事的影响迅速扩大,随后大墉朝廷下令彻查。一个月后,廖耀湘因为虚报研究成果而被免职。又两个月后,钱流风以年老体弱请辞,不再担任明成学院院长一职。
高杰夫惊讶的发现自己想象中的各种报复一个也没有,因此事他反倒是声誉渐隆。
有些困惑的高杰夫,不经意间就又来到了酒馆。他自己知道他很想再见见那个女孩,他们间有一种相似的东西。寂寞多年的他真的很想和她走的更近一点。
进了酒馆,他发现那女孩真的还在老位子上。
那女孩见他到来,淡淡的道:“ 你终于来了。”
高杰夫见她如此说,很是惊讶也有些窃喜的道:“你在等我么?”
“不算是吧,只不过我一直想再问你个问题?”那女孩道。
“ 倘若说有间铁屋子里一共有五个人,干粮则够这五人生活十天,十天后如果不能冲出这铁屋子,所有五个人都会饿死。其中一个有绝对权威,负责干粮分配,他说: 如果谁有把握在最短的时间内破开这铁屋子,就可以多领一份干粮来补充体力。这时剩下的四个人除你之外都说6天足够完成这事。你和他们很熟,知道他们的本 事,所以肯定的知道他们在扯谎,最佳的办法在你这里,但你需要8天,这时候你会怎么做?”不待他回答,那女孩接着又补充道:“不要告诉我把方法比较一下, 你知道那是不行的。”
“我大概也会吹嘘一下吧!”高杰夫无奈的道。
“可这不违背你一个学者的基本作人原则么?”那女孩追问道。
“事急从权么!”高杰夫解释道。
“有些人也就是给这事急从权给害了。你该知道廖耀湘吧,他是我父亲。从明成回家后他就一直昏迷,至今未醒。对他的有些做法,我也是很不认 可,这让我一直很痛苦。前两次遇到你时,我想的也是怎么阻止我父亲。可他倒下后,我对他做的事和周围的环境又多了解了一点。了解到的就和我上边那个比方很 像。同心玉这行业就象那个铁屋子,我父亲就象那个事急从权的人。”
高杰夫宛如给人当头一棒,喃喃道:“难道我做错了么?”
“你没错,我父亲也没错。可这事情好像就从来没对过,谁知道呢!”那女孩说完就离开了,留下高杰夫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三十年后,有了一种新的传递信息的工具叫做报纸。
某一期报纸的头条赫然写着:明成学院知名学者高杰夫,因虚报研究成果,被免除终身教授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