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锋，东南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硕士，苏州千机智能技术有限公司联合创始人之一，公司董事兼副总经理。主要从事高端CAM软件产品研发、应用、销售等工作，为航空航天用户开发多款数控编程软件工具，对智能制造领域工业软件方向尤其是CAD/CAM/CAE方向国际研究动态热点、行业发展态势具有深刻的理解。工作期间多次承担并参与工信部国家工业软件协同攻关与体验中心项目、工信部信发司工业高质量转型、省科技厅重点研发计划等10多项科研课题。

访谈内容

小K:
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千机智能从成立至今的发展历程吗？
孙海锋：在2015年我跟着华科的几位教授共同创立了千机智能，早在创立公司之前，我们就已经为公司的第一个“五轴复杂曲面数控编程软件”产品做了一些前期研发工作，这也为后续注册公司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2016年初期团队组建完成，公司正式运营不久便获得了首个订单，并在年底获得了天使轮盘古创富过千万融资。到2017年，我们丰富了产品矩阵，开发了一款平台性的产品——将首款UltraCAM叶轮类零件编程软件进行商用化，此类软件当时在国外算是高端软件，而我们国内很少有企业在做，我们算是成功研发并投入到商业化应用中，同年获得第二轮数千万的融资。2018年，我们为解决编程自动化问题研发了第二个产品——机床在机测量与自适应加工软件，随后在2019年获得了第三轮东方富海等机构近亿元的融资，为了验证和应用我们的软件，寻找下一轮的发展方向，我们投资了自己的制造工厂。团队规模也由刚开始的四个人到了八十人。

2022年年初，我们又获得了新一轮元禾重元、钟鼎等机构数亿元的股权融资，我们将继续扩大对产品研发的投资、加大产品推广力度、丰富产品线。今年预计营收近2亿元。

小K:
我们的制造业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要进军这一领域呢？
孙海锋：我们是在2018年开始加入制造业务的。我们为什么要做制造业务呢？因为按照工业软件分类来说，工业软件中的CAD、CAE、CAM和CAPP是含金量比较高的，这类研发工具类软件很少由软件公司研发，基本上都是由工业制造类企业诞生出来的，很多都是基于自身需求研发的，像美国的UG起源于麦道，分析软件Ansys也是来自于西屋核电。

工业软件的基础是工业，我们进军制造业也是为了更好的做工业软件，可以更好地形成软件和工业的相互迭代。生产工厂提供了新需求，做软件才有新方向，软件产品又能在自己的工厂进行验证，形成很好的闭环。之后我们主营业务分为两部分，最重要最核心的业务还是做工业软件，另外一块业务是我们由软件而延伸出来的制造工厂，工厂的一部分功能也是为了软件的验证，同时对外也承接制造业务。

小K:
目前公司两大板块的业务的营收比例大概是怎样的？
孙海锋：目前我们在制造这块营收相对要高一些，占一半以上，因为制造体量会比较大，软件相对来说小一些，因为软件产品的成熟度和口碑需要时间去积累，这是一个需要厚积薄发的行业。今年我们软件业务预计营收在大幅增长，未来预计会逐年翻倍增长。

小K:
我们软件最主要的客户是哪些？
孙海锋：我们目前的客户主要应用在航空、航天、船舶这些领域，为行业提供技术支撑，但我们未来的市场一定是走向汽车、模具、3C电子等通用行业的。

小K:
公司主营软件UltraCAM和UltraFIT目前在国内的发展情况和在公司内部的推进情况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孙海锋：UltraCAM这款产品主要是用在透平机械领域里（航空发动机、燃气轮机、涡轮增压、压缩机等）。主要适用于叶轮机械产品的工艺开发与数控编程，解决复杂曲面类零件加工中的复杂的工艺与自动化程序问题。该类产品中国的现状大部分市场由国外软件占据，截止目前我们千机智能也是占了一定的份额。在航空发动机领域有60-70%的企业都已经采购了我们的软件工具，并把我们的软件工具应用在他们的科研生产以及实践之中了。

UltraFIT自适应软件，它通过机床的机床测头、测量和加工的完美结合形成了质量和制造一体化。国内数控机械制造一般是在机床上制造完成后，卸掉夹具，去三坐标等设备计量产品，通过计量结果进行多次迭代数控程序，形成了机床-三坐标-调试程序-机床多轮循环。我们的软件产品能做到在加工的过程中利用同一台机床检测产品质量，遇到质量问题实时进行数控程序调整，在一个平台上把制造和检测问题全部解决，大幅度提升制造效率与制造品质。这个软件工具在行业里面是比较热门的，国际上知名企业有德国的BCT、英国的TTL还有美国的AAT3D在国外的航空航天领域具有很普遍的应用。千机是目前国内少数的自主研发这类软件的企业，进行了大量的工程化应用，我们希望这样的工具能普及到所有的中型、大型企业，与国际同行在高端制造领域同台竞技。

小K:
像您提到的UltraCAM软件最大的技术难点是什么？
孙海锋：这款产品是广泛应用在透平机械叶轮类零部件，用于解决薄壁叶型的加工，但面临必须解决的难题，第一，它的材料比较难切削。钛合金材料、高温合金材料还有一些辅材材料都比较难切削。第二，叶片壁薄，在加工过程中非常容易变形。第三，批量化生产稳定性问题。稳定性和切削参数有很大关系，研发工具提供好方法确保零件是合格的，批量是稳定的。我们给行业解决的就是这些零部件的技术难题。将我们开发的工艺方法封装在软件里，为解决制造难题。

这类软件难点是多方面的，需要机械制造工艺、软件、数学等多学科交叉，工艺方法是关键，工艺方法的算法化是手段。工艺和算法都是软件的难点。

小K:
像航空航天这种都是很细分的领域，千机也在逐步走向更广阔的应用领域，我们现在是怎样的业务布局呢？
孙海锋：为什么我们会选择航空发动机这个行业，因为在机械制造领域，航空发动机是工业皇冠上的明珠，零部件制造要求品质高、制造难度大，所以我们会选择这个细分领域检验与迭代我们的技术，打磨我们的产品。后续我们需要对其他行业领域“降维打击”，开拓其他行业的市场。

小K:
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目前国内航空航天领域，整个智能制造发展，尤其是工业软件领域的现状吗？
孙海锋：因为国内航空航天行业标准化程度不高，学科领域门类多，各家产品大多是多品种、小批量，产品在产线应用也要频繁切换，对产线的柔性化智能化要求高。目前航空航天领域，自动化与智能化程度都有待提升，大多数仍停留在单机的自动化或单元体这个层面上，而不像汽车行业自动化程度已经很高了。这是有很多原因造成的，一是产品多品类和小批量特点为主要原因；二是原有设备五花八门，自动化很难联通，这都是希望未来行业内能够解决的问题。

工业软件领域，管理类软件国产化软件有一定的渗透率，在研发工具类软件目前大多数依赖国产的产品，国产化依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小K:
现在江苏以及全国都在大力推进智改数转，其实一部分原因也是希望能解决数据联通的问题。从千机的角度上讲，企业可以做什么去改变这个现状呢？
孙海锋：我们正在投入研发新产品，自动化编程软件。这是基于特征识别，让数据库自动识别加载程序、参数的一套软件系统，与智能制造的关系非常大，下面简单阐述为什么我们研发的工具与智能制造有很大的关系。智能制造第一要解决的就是自动化的问题，下一步才是智能化、数字化。自动化最核心的是工艺问题，产线都是围绕着工艺去布局展开的，有没有非常稳定、能批量化生产、不出低级错误的好工艺十分重要。

我们把某类零件或者某类特征进行工艺标准化定义，形成数据库，能进行全行业全社会共享的成果，遇到同类问题就可以去调用这个数据库中的工艺数据，千机的努力就是与行业客户一起建立标准、优化标准，把我们的标准做得越来越好。我们很想与航空航天领域的客户一起去打造这样产品与数据库，这样就可以大幅提升工艺质量和编程效率。而且希望它能变成一个有形的数据库，成为数字资产。有了高质量的工艺，为我们自动化打下基础，高质量标准化工艺知识的数字化又为我们未来的智能化提供前提保障。

小K:
我们和国外在一些关键技术上有什么差距点？
孙海锋：在航空航天制造领域，我们不得不肯定国外这么多年的积累，他们对材料、工艺等方面做了全面的基础研究，并在制造工程上实践验证，形成了大量经验积累与标准。表像上是我们在各类工具软件的缺失，其实更多是在基础研究上的差距。另外，国外软件工具是由需求牵引的，大量的基础研究，工程实践中归纳总结，形成专业工具。国内的下游市场环境现在需求越来越旺盛，也为国产化软件工具的研发提供良好的生态环境。

小K:
除了沉淀工艺技能，从政府、院所，或企业层面还有什么对行业的建议？
孙海锋：国家层面，建议鼓励、激励大家去做基础科研，目前虽然有倡导，但对于高校教师而言，还是更喜欢做工程、做项目，如果能有更多的科研经费和人才能够往工业基础层面的研究倾斜，会更能推动基础科研的发展。

政策层面，当然政策补贴对企业肯定是更有利的，但其实政府目前在工业软件方面的政策已经非常好了。我刚进这个行业的时候觉得这个行业太惨了，软件应用面窄，技术难度却非常大，又对人才要求很高，要求学科交叉背景，行业大部分用的都是国外的工具，政策也不给力。还受到客户与国际同行的对比而带来的歧视，总认为国内的产品就是不如国外，就应该比国外的便宜，导致国外企业发展的越来越好，国内的软件研发小型企业生存环境越来越艰难。用户量小的企业，产品迭代的速度就会越慢，市场面也很难打开，市场上出现强者越强，弱者越弱的局面。现在我们的形势越来越好了，因为社会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行业也在逐步地走向创新。我们国家要从制造大国向强国转变，必然会通过技术创新改变制造原有面貌，这样对软件工具的创新提出一定的要求，我们存在的基础与土壤就有了。

第二，社会对工具软件的认识误区，为什么国外的制造业看似不多，但是很强，因为他们已经把很多“软”的东西、方法的东西都固化到软件工具等无形的工具里。国内一直有一个误区就是认为硬件比软件更重要，现在行业和政府也在逐渐重视这个问题。包括近期国家政治局势的几个事件，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触动，未来国家也是需要更多自主可控的软件，也需要更多工业软件快速成长起来，现在国家的政策也是比较保护我们这些行业的发展的。

小K:
早期国内企业使用盗版的软件并没有被限制，这影响了很多人对软件的使用习惯，对于国内的工业软件企业来说，您觉得可以从哪些方面突破这样的局面呢？
孙海锋：第一我们觉得政府逐步认识到软件的重要性，把工业软件企业当作婴儿在呵护，其实不应停留在资金扶持，软件企业更需要的是用户数量，政府应该创造一个公平公正的竞争环境，国内软件研发企业除了要和国际龙头企业的竞争，更大压力来自于与盗版软件之间的竞争，政府尤其是需要打击使用盗版软件的现象，树立良好的版权意识，给予软件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第二是在研发投入这方面，希望政府可以给予补贴支持，因为这一类研发型的企业不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是政府需要持续性投入，才能一直发展。第三就是增强国内用户对国产软件的信心，这是最重要的，我们要鼓励国内的企业多尝试使用国产软件，只有拥有更多的用户，才能不断迭代产品，使产品种类更齐全、产品质量更完善，才能在市场上更具竞争力。

小K:
近几年云服务、云产品等新生事物频繁出现，您觉得这样的环境下，国内的软件企业是否有弯道超车的机会，千机智能未来的布局是什么？
孙海锋：云是一个商业模式问题，也是一个技术问题，我们认为这是大势所趋，通过云，可能把原本是对产品工具的提供，变成了对用户服务的提供。我们希望未来尝试SAAS模式，将千机从提供软件产品变成一家提供技术服务的企业，为用户提供数据和咨询的业务，让用户可以用更少的钱，在更短的时间内享受到我们提供的服务。云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们也正在尝试在做云化的工作，目前的产品也联合了国内的高校用户和企业一起在做研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够把它推向市场。

小K:
在您的职业生涯中，有没有遇到过印象比较深刻的困境？
孙海锋：主要还是与国外同行业的竞争问题，因为当时我们产品刚出来，国外已经发展了很多年，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当时在国内的一个客户，他对我们产品与技术表示很大的疑问，他认为国内不可能做出来这样的产品，也不相信国内做出来的软件会比国外好，但是还是给我们机会尝试，但要求我们在加工制造效率上要是国外提供的方案的两倍，质量也大幅提升，最后赢得了客户的尊重。这个过程对我们团队造成的压力是非常大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团队研发人员为了研发出客户想要的软件，每天晚上加班到凌晨两点，我们的工艺人员驻扎在客户的现场，尝试各种解决方案，最终达到了他们的要求，从此千机智能获得了行业的认同，这是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件事。

小K:
我们公司选择苏州作为我们的办公地点有什么行业内的考量？对于苏州目前航空航天领域智能制造的发展现状以及未来的发展是否有信心？
孙海锋：苏州的航空航天行业还是非常不错的，当时选择苏州也是机缘巧合，因为我们团队大部分在苏州工作生活，我们的合伙人赵教授也是在苏州创业，我们都比较熟悉苏州，也比较适应苏州政府一些政策，于是决定在苏州创业。现在看来苏州是国内最合适的工业软件创业城市，原因有三点：第一，苏州的制造业是全国最强的，第二，苏州的软件和人才补给能力也非常强，尤其是苏州工业园区，产业的集聚效应很强，第三，国际上很多航空航天巨头都在苏州设有基地和制造厂，为苏州做了很多基础性工作，构建了苏州的航空航天产业链，尤其是国外很多管理体系先进经验，为苏州培养了大量管理人才，对于我们发展航空制造提供了大量管理经验。另外苏州政府也一直在思考怎么把航空航天产业链与工业软件产业链做得更好，一直在推动这件事，苏州政府也是非常值得信赖的，未来苏州的航空航天产业与工业软件产业可以发展的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