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下一层，不忍和尚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面前却多了一套僧袍。

“来，试试。”没等巴哥奔念诵‘阿弥陀佛’四字诀，不忍抢先发出心电。

耐不住好奇，巴哥奔拾起僧衣轻轻一抖。

藕丝般黏稠的褐色连体长睡衣瞬间将她的手掌粘得死死的，甩脱不得。

从衣领到腰带直至鞋面，接缝处为一道宽度约为食指和中指张开后双指指尖距离的黑色线条，上面隐隐纹有云朵，黑褐色的云朵。

更奇葩的是，这件V领睡衣的V一直从脖颈V到了肚脐上方，背面还有一个大大的圆补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个“戊”字。

好丑！

“色即是空。世间本无美丑，分别心而已。施主可知这件戊字僧衣有何奇效？”

“说吧，讨厌卖关子。”

“对内可压制施主心火，对外可让施主在任意时刻隔空与老衲取得联系。”

“远程通话？不带视频功能吧？”

“呃，施主何意，老衲不太明白。”

“嗯，就是，咕叽咕叽，灰毛怪，咬耳朵，掌嘴。”巴哥奔一时想不起之前若丹姐姐用的那玩意儿。

“施主是说，逢人问？呵呵，最大的不同在于，它简直像是为施主量身定制。”

“的确，我只有用心电的方式才能无障碍沟通。”

“更重要的是，随时随地，且无人能够偷听。”

“才怪，我们仨一直在偷听。”

“咦？何时切换为成群聊模式了？甲乙丙忍，你们仨招打呢！扫地去！”

“嘻嘻。”“嘿嘿。”“呼呼。”

“抱歉施主，相信我，这只是个意外。”

“可我也没见他们穿。”

正在此时，甲乙丙忍扛着扫帚走上地下一层。他们仨一边做着鬼脸，一边将外层纱罩脱下扔到地上，赫然露出里面深V领的三件皱巴巴，脏兮兮，油腻腻，黏糊糊的睡衣，后背上还分别歪歪扭扭写着甲、乙、丙字样。

“师父贼心不死，还想收你为徒呢！”

“当年老丁的妹妹就果断拒绝了他，宁肯到外殿做图书编号员，也不做我们的小师妹，嘿嘿。”

“要不是师父非说他有办法弄到登云香，还承诺愿意帮忙寻找其它物件儿，你觉得老丁会上当？嘻嘻。”

“你们仨当我耳背还是怎么的，还不快扫地去！”

“好，现在调成单聊模式了，保证没问题。不然咱俩可以试着说说他们仨的坏话，看看他们是否会反驳。”

“不必了，我想睡觉。”

“也罢。好好休息。”不忍点点头，巴哥奔手中的戊字僧衣从手中滑落在地。

巴哥奔愣愣的盯着这件失去黏性的僧衣，然后猛地转身，跳到楼梯口，望着通往地下的洞口，隔了半晌才缓过劲来，“我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容身的庇护所，不被发现，不受打扰。”

“若你愿意拜入我门，地下三层那间密室，便为你而留。”

见巴哥奔不答，不忍继续道，“施主放心，老衲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逼你为徒。他们仨爱开玩笑，哎，也怪老衲对徒儿们太过放纵。”

巴哥奔转过身来，跳到不忍面前，俯身拾起僧衣，回到地底小屋。

“游行队敲锣打鼓的穿过一道道彩绘巷陌，孩子们一边追赶一边冲两侧的小丑嘶声喊叫，索要他们随机派发的小玩具。

“一扇扇亮红、亮蓝或亮白色窗户由内打开，一支支彩旗从里探出，欢快挥舞着。

“镜头拉高，一个个红色屋顶，一座座花园古堡，一条条深绿树荫，一辆辆四轮马车。身穿绛紫色长袍的法师谈兴正浓，身穿湖蓝色背带裤的水管工抽着古铜色烟卷，巨大的绿龟顺着大道快步前行，红色、绿色和青色大蘑菇矗立在路口显眼的位置。

“镜头拉远，蔚蓝色的海面上，一只只白鹭与海鸥竞相追逐。金色沙滩上，沾满细沙的孩子们蹦跃打闹。

“潮水褪去，一只只海马张着大鼻孔跃上岸来，嘴里呱唧呱唧嚼个不停，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这些海马头顶全是大包，绿包代表还是少年，黄包代表已经成年，红包代表，打开后有惊喜呈现。

“一道黑影划过黄昏，划过火烧云，划过这座小城。

“海马们抬起骄傲的头颅，孩子们仰起小脸，用脏兮兮的手掌挡住阳光。白鹭和海鸥们叫嚷着追赶，蘑菇摇晃不休，绿龟也伸长了脖子。水管工们抬起猎枪，法师们也举起了魔法棒。

“一道道黑影接踵而至，将落日余晖完全掩盖。

“海马们退回深海，孩子们躲进帐篷，白鹭和海鸥们识趣地落回海面。蘑菇皱起伞面，绿龟也缩起了脖子。水管工纷纷钻入下水道，法师们也用灰色斗篷隐身起来。

“惨淡的月光下，忘记收回的彩旗兀自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街头巷尾的彩绘变得惨白瘆人。失控的小丑独自行走在凄冷的路上，魔笛听上去像夜鬼在惨叫哀嚎。

“硕大的瓦白月光下，黑影的宴会正式开始。牵线木偶被啄咬撕扯，一片片血肉在夜空翻飞。

“突然，一只牵线木偶神奇复苏，她一把拽住黑影后领，另一只手则牢牢抓入它后背腰带，将其翻转为面朝苍天的滑翔翼，瞬间消失在密林深处。一声惨叫划破夜空，不知是谁。黑影们面面相觑，有如丧家之犬。

“纯净而凌冽的空气将浓雾驱散，欧梅拉斯的山巅在白金色火焰般燃烧着的阳光中显露。静谧无比的街道，盘旋不去的音乐，宽阔鲜绿的草地，忽远忽近的歌声，金光灿烂的沙滩，海风里透出令人愉快的香甜。

“欧石楠，铃铛花，白点鹅膏菌，青色牛肝菌，淡紫色绵枣儿，红色野草莓树。

“生活，是那么美好，一如往常。”

雪地里的脚步声再次传来，仔细聆听，依旧是两疾两徐。

不过这次，四个脚步更像是并肩而行。

疾步愈疾，不时小跑几步。徐者愈缓，偶尔驻足停留。

阿基里斯等龟，不对，应该是龟等阿基里斯，让一个无限渐进化为无限循环的无限渐进。

等等，什么是“无限渐进”？我脑袋里最近怎么又开始冒出这种自己完全不理解的神经词汇？

“施主，老衲可入内采花否？”

“稍等。”

抬起昏沉的眼皮，胸口上果真又盘旋着一朵螺旋星空。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个娇小宇宙被一圈通明澄澈的金光所包裹，星空的扭曲力场被禁锢在极小范围内，四周虚明如镜。

心火菊看似纹丝不动，巴哥奔却能清晰感知两者正陷入胶着状态，一缕缕淡白、淡黄、淡蓝，深紫、深褐、深灰，如蒸汽般扭曲，飘溢，散发，滋长，茁壮，与笼罩着的佛光狠狠撞击在一起，两者交界处被激发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层光晕。

“施主，这朵心火菊过于旺盛，老衲再不入内，你的身体恐难抵御，让施主受伤就是老衲的过失了。”

“好。”

不忍和尚立即斜身入内，跃入眼前，直到他小心翼翼摘下心火菊后，才听得木门发出吱嘎一声轻响。

“居然如此绚烂！看来施主与这件僧衣果然有缘，冥冥之中得到护佑。如若顺利，施主明日一早便可启程回去。”

“谢谢。”

话音未落，巴哥奔立即察觉又一粒冰砂渗入胸口，如一滴甘露落到麦苗枯黄的土地。浑身肌肉骨骼血管经脉尽数收缩膨胀，像发动机一般发出剧烈轰鸣，如饥似渴的吞噬着汩汩清泉。

好半天，身体一片欢畅，冰砂却不见减少，仍静静停留在心尖儿上，犹如永不枯竭的活水之源。

“为何，前几日没这感觉？”

“前几日施主心火过于旺盛，外层冰壳一触即融，仅能护送种芯潜入施主心房与心室之间有瓣膜，隐藏起来。在施主那沸腾的热血中苦苦煎熬，拼命吸吮施主那旺盛的生命力，进而生根发芽，待施主熟睡后，再逐渐开枝散叶，透胸而出，这便是心火菊诞生的全过程。”

“相当于把我的心脏瓣膜当作庇护所了。”巴哥奔沉默半晌，点点头道，“倒是蛮会找地方。”

“施主不妨在这陋室静坐休养？”

“不要。我想动动。”

“也罢，年轻人，好动是天性。”

“对了，为何我在此地两日两夜，居然并不觉着饿？”

“南斋密院气息充沛，练功房更是紫气缭绕之所，且又靠近丹房。”

“你的意思是，吃气吃饱了？”

“呃，可以这样理解。在此处，施主精神力的耗散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补偿。虽然心火菊大耗元气，但练功房地下三层却是元气汇聚之所，故此施主能始终保持元气满满的状态。”

“就像一块始终保持无线充电的手表？”

“嗯？”

“没事，我明白了。”

巴哥奔率先推开木门，跃上地下二层，却只有一位身披棕色胶布雨衣的小孩正背对自己。

“咦？”

“随我上去。”心电传来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跟着胶布雨衣出门右拐，他突然高高跃起，跳到丹房之上，从碑顶钻了进去。

呃，这么高，我跳不了啊！

心念一转，十趾连勾，白羽化为掣电，双脚一蹬，跟着上了碑顶。

看来这里气息充沛不单解决果腹问题，脑袋灵活多了，对身体的控制也有所提升。

没想太多，从入口一跃而下。

里面一片漆黑，巴哥奔将掣电切回白羽，不敢轻举妄动。

“没鬼，无人，我在此地，能看清你。”

“唔~”短短几个字，立即让巴哥奔的心安顿下来。

“别提问，就三句。一，立即拜长老为师。二，立即加入金马弹灵。三，今夜摘花后立即离开。”

说完，只听呼的一声，动静了无。

既没半点解释，也不让表达意见，凭什么这么自信我会听？

可不知为何，内心却暗暗决定就照此做，就像这三句话是自己深思熟虑后独自作出的决定一般。

这丹房好生奇怪，外面看着没有厚度，进来后却仿如置身大殿之内，四周空空荡荡奇大无比。明明碑顶有个巨大的方形入口，却连一点光都照不进来，比任何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更加漆黑，像是在黑色的夜空上又涂了一层锅烟煤。

虽说是丹房，却一点儿也不热，那缭绕的烟雾是从何而来，或者，现在正是丹药炼制间歇，所以温度才那么和颐？

忍不住收起掣电盘腿静坐了会儿，感觉精神大好，龙牙虫发出淡蓝色夜光，居然透过手套显现出来。这么神奇，此时可并非赤手模式，却见那小家伙睡得正酣。

我要有你这睡眠质量就好了！

盯着看了半晌，巴哥奔这才再次弹出掣电，一跃而出。

后院一片静谧，从丹房之上恰好看到弹灵们正围坐一圈，不知是否又在故事接龙。

好一会儿，橙衣率先睁开双眼，冲巴哥奔微微点了点头。

像是受到某种感应，她立即跳下屋顶，收起掣电，坚定不移地朝彩虹团蹦去。

来到跟前，其他弹灵也都睁开眼睛，一个个瞪着巴哥奔打量个没完。

“刚才丁忍给我们复述的故事，真是你梦中独自接龙完成？”赤衣弹灵率先发问。

“她只能心电感应，来，坐下吧。”蓝衣贴心地让出一个空位。

巴哥奔想也没想，一屁股坐到他们中间，大家再次闭上双眼，赤衣与蓝衣分别将发辫与巴哥奔的小辫儿绕在一起。

“游行队敲锣打鼓的穿过一道道彩绘巷陌，孩子们一边追赶一边冲两侧的小丑嘶声喊叫，索要他们随机派发的小玩具。”

梦中的画面一幕幕呈现出来，仿若电影回放。

放完后，巴哥奔清晰听到从每位弹灵腹部呼气的声音，以及恢复的心跳。

“达到U级。”蓝衣弹灵的声音虽低，巴哥奔却明显感觉到大家的心跳骤停一拍。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绿衣弹灵瞪着大大的眼睛。

“唔~”

“这就是梦，一切皆有可能！”赤衣弹灵道，“我觉得这不过是个巧合。”

“你见过超过X级的梦境么？”紫衣弹灵反驳道，“梦都是碎片化的，就算用强力胶黏起，场景也绝不可能如此完整流畅。梦中的情节与人物更是稀碎，就算事后添油加醋进行弥补，也不可能具备如此渲染力与画面感。”

“我同意。”黄衣弹灵肯定道，“而且这个故事明显是咱们昨天接龙的残片的延续。咱们六个昨天花了半天时间，最后拿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跟她这个比起来，差远了。”绿衣失落道，“咱还成天以多次获得圣水加持的专业人士自居，这次可算一败涂地。”

“别自暴自弃，好，投票吧！”蓝衣弹灵闭眼，沉吟半晌，睁眼道，“全票通过。”